谢老夫人重病,谢家请了建康最好的郎中入府,然而名贵药材像流水一样填进去,谢老夫人的病却丝毫不见起色。
今年的冬格外冷,谢玖兮对永光二年全部的印象,便是建康城永远灰蒙蒙的天空,地上始终化不开的薄冰,和老夫人屋里沉郁的药味。
在外地就任的谢家人也赶回来了,荣寿堂总是塞满了人,那些人围着谢老夫人,说话小心又低沉。谢玖兮明白,他们都默认谢老夫人活不了多久了,这是在和谢老夫人告别。
谢玖兮很早就知道人固有一死,她也知道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,无论王侯将相、贩夫走卒,在死亡面前,谁也不比谁高贵。可这是死亡第一次降临在她身边。谢玖兮看着病榻上那个消瘦脆弱的老人时常会恍神,她无法想象,这就是在谢家乃至建康说一不二,权力大到近乎无所不能的祖母。
谢老夫人感觉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,她再一次从沉睡中醒来,骨头仿佛在从里面沤烂。她看着不远处乌发雪腮、无妆自华的孙女,费力地开口道:“皎皎。”
谢玖兮从瞌睡中惊醒,连忙跪到谢老夫人身边:“祖母,您醒了?您等着,我去叫郎中来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谢老夫人说话时,自己都会被她现在的声音吓到,干瘪瘪的,像是锈铁在锯腐木。谢老夫人伸手,谢玖兮连忙扶着她坐起来,谢老夫人靠在引枕上,说:“夏日不觉得,冬天安静下来,才觉得谢宅也老了。我还是个垂髫小儿时,第一次来谢宅十分惊叹,如今我的孙女都到了议亲的年纪,它还是当年模样。我老了,和它相互耗着也就算了,你一个风华正茂的青春女郎,没必要成日困在深宅大院里。听说萧家有意去城外狩猎,你也出去散散心吧。”
谢玖兮听到想都不想,说:“我不去,我想留在荣寿堂侍奉祖母。”
“你必须去。”谢老夫人声音虚弱,但依然能听出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意味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。以前家里觉得你们年纪小,无需忌讳男女大防,所以才由着你胡天胡地。如今你马上就十五岁了,别的世家女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快有了,而你却还像个孩童一样,由着性子胡闹。你二姑姑提过很多次,我也觉得萧子锋那个孩子不错。我们两家知根知底,等你日后嫁过去婆婆就是姑母,不会受舅姑的气,最适合你不过。趁着出城,你和萧子锋好好见一面,等回来后,未婚夫妻就不方便再见了。”
谢老夫人说半句就要停下来喘很久,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段话说完。她见谢玖兮不动,半眄着眼睛问:“怎么了?”
谢玖兮垂眸,说:“祖母,我不喜欢萧子锋,结亲的事,能不能算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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